圈儿诗

山里来的贼

如果没有那次意外，他可能永远不会注意到芷。

那是他的第一次公开课，教室后面坐着很多听课的老师，还有校长和主任。他备课很充分，学生配合得也很默契。由于不断看到校长赞许的目光，他有些得意，所以，当他提问到一个极简单的问题时，他叫到了芷。

芷是一个成绩平平少言寡语的学生，他当时的想法是，一个孤僻的女孩儿，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回答出问题，或许能对她有所帮助。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，这个女孩儿懒散地站起来，漫不经心地抛下五个字：“我怎么知道？”全班哗然。尴尬让年轻没有经验的他仿佛从天堂跌入了地狱。

后来，有老师劝他，那是一个怪僻的女孩儿，不用太在意，校长也没有因此而否定他的优秀，但他还是非常恼怒。他把芷叫到办公室，想给她点警告。

芷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，表情淡淡的样子。办公室里很静，一只灰喜鹊落在窗台上，叽叽喳喳地梳理自己的羽毛。

“把你的家长叫来吧，我有必要和他们谈谈。”他尽量平静地说。

“家长？”芷忽然睁大眼睛看着他，“他们不会来的，我的两个爸爸两个妈妈连自己的事情都顾不过来。如果他们到你的面前来吵吵闹闹，你会更难堪的。”

芷忽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，惊飞了窗台上的灰喜鹊：“老师，别费劲儿了，没有人会在意我怎么样的，如果你嫌我碍事，让校长开除我好了。”

他一下子愣住了，一个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女孩儿，肯定经历过常人不曾有过的伤痛。一个家庭破碎的孩子，心里的依托又在哪里呢？他庆幸刚才没有发火儿，继而又为自己的粗心和草率自责起来。

他对芷说：“不管别人怎么样，我很在意你，因为你是我的学生。我想和你立个协议，如果你今年考上高中，我就帮你实现一个愿望。”

芷冷漠地看他一眼：“为我这样的学生，何苦呢？”

他平静地说：“我愿意为你赌一次，我说话算话。”

那一年的中考，芷考了全校第三名。这个女孩子，如一株幽居空谷的兰草，忽然开花，散发出淡而幽远的清香。他早已看出，这个女孩儿，冰雪聪明。

“那么，你的愿望是什么呢？”他现在真的很乐意为她做些事情。芷说还没有想好，但她会在升入重点高中后写信告诉他。

几个月后，芷的信果然到了，但是漂亮的信封里只有一张卡片，卡片背后没有字，而是画满了圈圈点点，或单或双，或整或残。他回信说芷你在写天书呢。芷说愿望就藏在卡片里，等三年后考上大学再告诉他。

可是他没有等到这一天，两年后，他结婚的前夕，芷意外地出了车祸。有人说芷闯了红灯，也有人说，司机酒后驾车。出事前，芷给他打过电话：“你要我考上高中，我做到了，可是我的愿望你还没有帮我实现呢！”当时他说：“把愿望说出来啊，我仍可以帮你实现。”芷没有说，一阵沉默后芷挂了电话。

他难过地想，那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儿，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愿望是什么了。

婚后，妻子翻看他的东西，忽然叫道：“咦？这儿还有一首《圈儿诗》呢！”他听这诗的名字奇怪，凑过去看，原来是芷送给他的卡片。妻子继续解释，这源自一位不识字的妻子写给丈夫的信，因为不识字，所以画圈来代替，用诗表达出来就是“相思欲寄无从寄，画一个圈儿替。话在圈儿外，心在圈儿里。我密密加圈儿，你须密密知侬意：单圈儿是我，双圈儿是你。整个圈儿凡是团圆，破圈儿凡是别离。还有那数不尽的相思，把一路圈儿圈到底。”

眼睛模糊的他似乎又听到芷带泪的声音：“可是，你还没有帮我实现愿望呢……”芷永远不可能说出她的愿望了，却在他的心里，烙下了抹不去的伤痕。